引言：为何内卷在今日集中爆发？
2024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将“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”纳入年度任务，企业“越卷越亏、越卷越弱”的现象引发全社会关注。主流观点将内卷归因于市场不完善或地方政府干预，但这一解释难以回答：为何同样的企业、同样的招商逻辑存在数十年，却仅在当下爆发恶性竞争？为何从墨西哥到芬兰、美国，内卷均非转型经济“特有疾病”？
本文提出，内卷式竞争并非市场失灵的偶然异常，而是市场竞争固有两面性在特定历史节点上的结构性显影。唯有摒弃“理想市场”的想象，从政治经济学视角剖析竞争—利润—积累的动力链条，才能揭开内卷的真正根源。
一、内卷的本质：从增量竞争到存量绞杀
中国曾长期处于利润率高、投资空间广阔的阶段，竞争表现为推动技术升级与产业扩张的“增量竞争”。然而，随着城市化阶段变化、地租结构调整、资本有机构成上升及全球价值链洗牌，支撑正向循环的条件根本性松动：
资本积累触及自我边界：总需求趋弱，投资回报下降，企业从扩张转向生存；
竞争手段异化：价格战、技术投入、招商优惠不再创造增量，而是蚕食利润、压垮投资、加剧需求不足的内卷机制。
制度与全球体系的双重锁定：地方财政收支断裂、平台经济“大强小弱”格局、劳动力市场压力及全球价值链重构，共同将企业困于高度同质化、难以突破的竞争场域，形成“越努力越萎缩”的恶性循环。
二、内卷的根源：政治经济学视角的竞争两面性
（一）竞争的双重性：推动进步与破坏条件的并存
产业内竞争：通过价格战、技术升级等手段争夺市场份额，可能提高生产率，也可能因成本刚性导致“毁灭性竞争”；
产业间竞争：资本向高利润率部门流动，优化资源配置，但过度投资可能引发利润率下降、工资上涨及资源耗竭。
关键转折点：当竞争从“创造剩余价值”转向“维持生存”，增量竞争便异化为存量绞杀。
（二）利润、积累与竞争的动态关系
经济上行期：投资未触及自限性，竞争形成正反馈——投资→需求→利润→再投资；
经济下行期：过度投资导致利润率下降，企业战略从扩张转向生存，价格战与成本压缩成为主流，内卷式竞争由此产生。
中国案例的特殊性：
历史优势：廉价劳动力、土地资源、完整工业体系、超大市场潜力及轻工业主导的资本结构，支撑了长期高利润率；
当前挑战：城市化与工业化进入新阶段，地租上涨、资本有机构成提高、共同富裕目标下的分配调整，使高利润率条件难以为继。
三、走出内卷：重塑竞争环境而非纠偏企业行为
内卷的本质是宏观利润率条件、制度运行方式与国际分工格局共同变化的必然结果。要破解困局，需从三方面入手：
重构竞争环境：通过政策调整平衡竞争的两面性，避免“强竞争”破坏市场出清条件；
优化积累机制：在投资与利润率间建立动态平衡，防止过度积累引发需求不足；
融入全球价值链：通过技术升级与产业升级，突破同质化竞争陷阱。
结语：内卷非企业之过，而是系统性困境的显影。唯有以政治经济学视角理解竞争的本质，才能找到破局之道。
本文原载《文化纵横》2025年第12期，仅代表作者观点，供诸君参考。
